无缘世界杯的风险背后，是葡萄牙漫长的迷航

从欧洲杯、欧洲国家联赛冠军，到陷入世界杯预选赛附加赛泥潭。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濒临落幕，葡萄牙足球进入了迷航的新阶段。

2022世界杯预选赛欧洲区小组赛末轮，葡萄牙遭塞尔维亚终场2比1绝杀、被逼进附加赛后，费尔南多·桑托斯走上球场，准备和C罗握手致意，这位头牌弟子对着老帅愤恨不已地念叨。桑托斯知道，C罗说的还是两队首回合交锋之中，伤停补时那记被判无效的3比2绝杀进球，皮球明显过线后被勾出，而当值裁判组出现重大误判。当时C罗怒摔队长袖标、愤而离场的激烈反应，还引来批评声音。

或许C罗当时就隐隐意识到，这一次误判可能让球队付出沉重的代价。仅从数学层面而言，如果3比2绝杀成立，则小组赛战罢葡萄牙和塞尔维亚同积19分，葡萄牙将以净胜球优势获得小组头名，但历史不容假设，葡萄牙只能接受附加赛12进3、连续单场决胜的残酷考验。

当昔日国脚中场蒂亚戈在附加赛抽签中神情尴尬地将葡萄牙与意大利送入一组(葡萄牙半决赛对阵土耳其，如进决赛，对阵意大利或北马其顿)，制造“意葡最多活一个”的险境，所有葡国将帅都要为最糟糕的结局做好心理准备。然而，如果“枣红军团”最终无缘2022卡塔尔世界杯，问题显然又不止存在于那一次门线冤案。

奖杯与假象

被逼进附加赛险境，这对于葡萄牙而言似乎不再是熟悉的事情。从2010、2012到2014三届大赛，葡萄牙都是通过附加赛晋级，前两次均淘汰波黑，而在2014世预赛附加赛淘汰瑞典(两回合4比2双杀，C罗包办4球，次战上演帽子戏法)后，枣红军团就再未尝过加试“附加题”的滋味，连续顺利晋级大赛决赛圈，更有2016欧洲杯、2018-19第一届欧洲国家联赛夺冠的佳绩，俨然蜕变为足坛国家队一极。

队史头两座重要奖杯和平顺的预选赛征程，粉饰了葡萄牙队的太平，事实却是自欧洲杯戏剧性加冕后，球队在重大场合面对较强对手便少有统治级发挥：2017联合会杯小组出线，便在半决赛点球大战遭智利淘汰；2018世界杯小组惊险出线(末轮险些被伊朗挤掉出线名额)，便在1/8决赛被乌拉圭2比1击倒；2018-19欧国联倒是取得小组头名后连克瑞士、荷兰最终夺魁，但这项托生于友谊赛的赛事，在初创阶段并没有受到群雄最高程度的重视，此后的2020-21欧国联，葡萄牙便在小组中被法国力压，无缘卫冕；等到2020欧洲杯，葡萄牙更是在“死亡之组”中遭德国4比2痛击，最终排在法德之后，仅以成绩最佳的小组第3身份出线，随即1/8决赛便被比利时1比0终结了卫冕之梦。等到本届世预赛，葡萄牙甚至没能通过小组考验。

其实葡萄牙的小组签运尚可，仅有塞尔维亚这个对手勉强可算强敌(塞黑解体后，塞尔维亚两度参加世界杯却始终无缘欧洲杯)，枣红军团的前期进展也不错，除去客场2比2塞尔维亚的冤屈平局，取得7场胜利，如无意外本可在去年11月的国际比赛周轻松晋级。但关键战役中球队再次“掉链子”，客战爱尔兰，佩佩在创造葡萄牙队史最年长出场纪录后染红，C罗数次攻门差之毫厘，葡萄牙甚至险些被补时绝杀(多尔蒂进球无效)。这就让球队陷入末轮与塞尔维亚争夺小组头名的境地，饶是如此球队仍然处境占优——赛前同分且有净胜球优势，末轮是“打平即可出线”的经典命题。

决战之中，葡萄牙开场95秒即由桑谢斯首开纪录，可优势随后被斯托伊科维奇执掌的塞尔维亚以持续强攻蚕食，直至塔迪奇扳平，最终米特罗维奇在第90分钟逆转。C罗全场0射正的惨淡，是全队尴尬发挥的缩影。2003年入选国家队以来，出战了4届世界杯和5届欧洲杯、从未缺席大赛的C罗，一旦在与土耳其(以及潜在的意大利)的单场决胜中遭遇意外，便意味着世界杯绝唱可能会停留在2018年。

群星不成团

连续经历大赛淘汰赛“一轮游”后，如今重新被拖进附加赛泥潭，葡萄牙脱下了王者的外衣，回到过去。但此时的葡萄牙队，并不同于2016欧洲杯夺冠前人才储备有限的困窘，而是纸面上拥有足坛实力排名前列的班底——在最新一期FIFA国家队排行榜上，星光熠熠的枣红军团也依然高居第8。C罗、贝尔纳多·席尔瓦、布鲁诺·费尔南德斯、鲁本·迪亚斯等豪门俱乐部股肱领衔的阵容，无论如何都不应是沦落附加赛的水准。实战之中固然有临场出现意外的因素，但群星在国家队大多未能展现效力俱乐部时的水准，才是问题的关键。

C罗是少有的例外，36岁的葡萄牙天王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斗志与高超的效率，去夏欧洲杯攻入5球成为金靴，此后超越代伊成为男足国家队历史进球第一人(将纪录刷新至115球)，但在世预赛小组赛最后两轮，C罗似乎也受到曼联全队当时低迷状态的拖累，失去了准星。与他一同在红魔失去方向的进攻搭档B费，则是极少在国家队展现与俱乐部等量齐观的发挥，一度引发过他在枣红军团与C罗难以战术兼容的讨论，欧洲杯上他便碌碌无为，与塞尔维亚的苦战他甚至是替补上阵。

曼联双星未能拯救国家队，身在曼城状态上佳的几位大将，同样无法力挽狂澜：本赛季一改上季低迷、大幅回勇的B席，难以撕开对方防线；发挥一以贯之的鲁本·迪亚斯，也只能在自家防线勉力支撑；在瓜迪奥拉帐下司职左后卫已臻化境的坎塞洛，回归右后卫老位置却成为被塞尔维亚重点打击的对象。至于在利物浦取代菲尔米诺跻身首发的若塔、远未证明自己1.26亿身价的若昂·费利克斯、起起伏伏的安德烈·席尔瓦和格德斯、伤病频发的桑谢斯等人，显然也仍未在国家队达到想象中的高度。而佩佩、丰特、穆蒂尼奥、帕特里西奥等老将已经陷入不可逆的下滑曲线，长期受到信任却从未到达豪门主力水准的威廉·卡瓦略和达尼洛·佩雷拉、优缺点都极其明显的格雷罗和塞梅多等人，近期也都未能在桑托斯帐下展现第一流的水准。

无疑，葡萄牙大批国脚均有不俗实力，却也普遍有着在特定体系下发挥长处的特点，他们未能在国家队形成合力，很容易就会导致舆论将矛头指向主教练。

老帅的黄昏

在被逼进附加赛后，费尔南多·桑托斯态度坚决，“如果我们未能跻身卡塔尔世界杯，我会辞职。”展现出足够的担当。但葡萄牙之所以会陷入窘境，也是因为这位67岁老帅已经成了球队问题的一部分。

在执教国家队之前履历平淡、掌管过葡国三大豪门却只摘得1次葡超冠军的桑托斯，于2014年世界杯后上任，迅速确立起防守优先的策略，重用威廉·卡瓦略、达尼洛·佩雷拉等“黑又硬”防守型选手，作为其早期442配置最重要的中场基石。球队通过中后场缠斗，断球交由C罗及其少数帮手进行小规模反攻，收获高超效率，桑托斯带队前9场胜利均为一球优势的小胜(其中6场1比0)，这一思路最终在2016欧洲杯上登峰造极，球队在3场平局、作为成绩较佳的小组第3出线后，经由较弱半区苦战淘汰克罗地亚、波兰和威尔士，最终在决赛C罗伤退后由名不见经传的埃德加时一击制胜。

2016的成功让桑托斯此后笃信这一实用、保守型套路，尽管他将阵型改为433，增添了进攻型选手，却万变不离其宗，少有打出快意恩仇的如潮攻势。偏偏如今葡萄牙的进攻人才储备远胜防守人才，进攻端除去前述豪门群英之外，还有拉斐尔·莱昂、佩德罗·内托、特林康、佩德罗·贡萨尔维斯等小将颇具发展潜力，近年葡萄牙在U19欧青赛1冠2亚、U21欧青赛夺亚军的班底中，最出彩的潜力股也多在前场。相比之下，枣红军团防守端尚需38岁的佩佩坐镇，新一代后卫除鲁本·迪亚斯扛起大梁外，努诺·门德斯、达洛特都需要继续历练。对于这一“头重脚轻”的人才库，更明智的应对或许是因势利导，将战术调为偏向进攻，避免浪费前场人才，何况以现有配置，延续保守思路也难以守出大赛的胜利。

然而进攻却并非桑托斯所长，结果便是球队在对阵弱旅时尚能凭借整体简单粗放的进攻套路、C罗等巨星灵光闪现的个人能力过关，与体系健全的强敌交手却往往顾此失彼，全面落于下风。在临场指挥上，桑托斯也欠缺想法，往往只进行对位换人调整，在遭到重点针对时也硬是以一套不变的战术继续承受打击。

不仅如此，桑托斯的球队还一直未能找到应对三中卫体系对手的办法：欧洲杯小组赛，使用3421的德国打出狂暴的边路攻势，其左翼卫戈森斯面对塞梅多如入无人之境，促成了4比2胜利；将葡萄牙淘汰出局的比利时同样是三中卫拥趸，最终又是左翼卫托尔冈·阿扎尔打入全场唯一进球；世预赛小组赛最后两轮两个对手都是三中卫，爱尔兰已经用这一阵型与葡萄牙平分秋色，塞尔维亚则最终下了判决书。

当桑托斯连常见的三中卫套路都无法应对，又如何让人相信，他能在附加赛把握住第二次机会？更不幸的是，在附加赛到来时，鲁本·迪亚斯、佩佩、内维斯、桑谢斯等多员大将都因伤病缺阵，桑托斯需要重组防线。而附加赛半决赛遭遇土耳其，也绝非上上签，后者已在德国籍新帅昆茨带领下，3胜1平面貌一新。即便能过这关，而意大利也通过北马其顿考验，葡萄牙还需要与现任欧洲冠军一决高下，即便半决赛和潜在的决赛都在主场进行，能有几分优势也令人生疑。即便葡萄牙果真如此前三次附加赛悉数晋级一样过关，桑托斯又如何让人相信，他能让球队在决赛圈避免淘汰赛“一轮游”？

或许，桑托斯应该意识到，C罗那一顿愤恨的公开数落，并不仅仅是针对门线冤案，也是在宣泄对他的不满。

本文作者：严俊

本文原载于第829期《足球周刊》

发行日期：20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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